这首歌的故事,与梅艳芳似是故人来及童

作者：拿云梭

九十年代，浙江一个沿海小县城。县城小到只有两条十字相交的街道。街的南北走向不到一里路，东西走向也就三里路。县政府、邮局、银行、新华书店、工会等机关单位，几乎都挤在这两条街上。

十字街口是这个县城最为热闹的地方，不管什么时候，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里聚集，他们三五成群地聊天、嬉闹。很多小混混也喜欢把这里作为接头地点，也时常会有打架斗殴事件发生。

从十字街口往南，到这条街的尽头，大概只有一百多米路，尽头是一座不高的山。这一百多米的街，一边有教育局，一边则有电影院、灯光球场和百货大楼。

小海和百里便是在这个灯光球场里相遇了。那年，他们都是十九岁。

灯光球场除了进行一些体育赛事外，县里大大小小的各类活动，什么批判大会、展销会、书画展都会在这里举行。而夏天晚上，这里则成了溜冰场或是交谊舞的舞场。

舞场，男人要五元门票，女人则免费。当音乐响起，男人们便争抢着转悠，向站在舞场四周的女人们发起邀请，然后便一对对地蜂拥入场。

小海记得，那晚那时，舞曲播放的是童安格的《把根留住》。他也鼓起勇气，向不远处的一名女孩走了过去。他早就看上她了。小海在这女孩面前停住，有点胆怯地伸出了手。有点意外的是，女孩没有拒绝，她们便随着人流笨拙地舞了起来。

这种场合，刚认识的舞伴一般不会有太多交流，跳完一支舞也就分开了，下一曲不知会跟谁跳。一开始，小海和女孩也是默默地跳着，因为两个人都是新手，所以常常出错，一出错就只能停下来重新来过。小海会说：抱歉，我跳得不好！然后会听到女孩说：我也跳得不好啊！然后他们相视尴尬一笑。但也许他们身上本来就有一种相互吸引的因子，出错几次后，反而放松开了。彼此有了某种默契，就越跳越好了。

女孩的手好光滑，腰肢好柔软。他们随着舞曲，在这舒缓的慢三节拍中，默默感受着彼此身上传来的气息，一圈又一圈地转。当旋转的时候，女孩的长发会甩起来，那如梦般的头发，带着淡淡的清香，让小海陶醉。

小海技校刚毕业，在汽车修理厂上班。修车的，身上怎么洗都会有股汽油味，况且每天干活，手还比较粗糙，所以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特别在意，当时不知有多尴尬。到了快结束时，小海终于忍不住问：我身上是不是有汽油味，会不会让你不舒服？但听到女孩回复说：是有一点，但是很好闻。好温柔的语调，很好闻这三个字便刻在了小海的心里。

舞曲很快就结束了，他们有点不舍地分开了。与女孩分开后，小海满脑子都是她的音容笑貌，但舞场的人都是站着的，不停走动变换着位置，光线又不是很好，小海想再找她跳，怎么就找不到了。于是，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，就离开了。

他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夜摊，这是他妈开的，他来帮一下忙。

小海家在乡下，他从小就没有爸爸了，他妈一个人在家没事，就过来给他做饭洗衣服。后来对县城熟了，就在街上摆了个夜餐摊。她的大排面，做得特别好吃，生意还不错。

刚才跟小海跳过舞的女孩叫百里。没过一会，她和同学也出来了。她们想吃碗面，无意中来到了小海妈的夜餐摊，然后就又偶遇到了小海。

如果百里那晚没有来小夜摊吃面，那他们应该还是陌生人，就不会有以后的故事了。

那晚，他们聊了一会儿。小海知道了她姓百里，一个很少听过的姓，知道了百里刚考上浙江大学医学院，知道了她家竟然就在小海的隔壁村。她今天来县城是同学邀请她来玩的。

他们三个人认识后，小海觉得这个夏天都不怎么热了似的。有时下班后，他会开着摩托车，叫上百里的同学，一起去百里村子，把百里接到城里，三个人一起玩。他们有时也去灯光球场跳舞，有时就是在街上瞎逛、聊天。

小海妈的夜餐摊不远处有个街头K拉OK。百里 唱梅艳芳的《似是故人来》，她那不太标准的粤语，却是唱得非常好听。“同是过路同做过梦，本应是一对。人在少年梦中不觉，醒后要归去。”此歌歌词朴素，旋律简单好听，梅艳芳唱得从容，唱出了人生起落，爱人聚散的无奈，唱出了人事变迁的心酸和惆怅，按理不是当时才十九岁，未历世事的小海可以领会的。可小海每每听她唱这首歌，就会沉默不语，感触良多。

一天，小海下班后独自去接百里，百里不肯出来见他。然后他爸出来了，毫不客气地对小海说：“以后不要来找百里了，她要干活的。”

小海灰溜溜地回来后，去找百里同学，才得知百里的一些身世。

原来百里上面还有三个姐姐，到她出生时正好赶上计划生育最严的时期。为了生个男孩，他爸妈东躲西藏，家里所有东西都被管计划生育的人砸了，他爸本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也丢了，家里变得特别困难。遗憾的是，最终出生的百里，又是一个女孩。为了生百里，家里付出太多，所以他爸在失望中一直不喜欢百里，似乎家里这一切不幸都是百里造成的。可是，怎么能怪百里呢？百里也希望自己是男孩。

从小到大，他爸好像都没正眼看过她，平时拉一下她手，抱一下她，都没有过，好像不是他亲生一样。他不愿意给百里那怕一点点的父爱，还总让她干大人一样的活，如果活干得不好，还要遭到打骂。记忆中她从小就没有玩过什么玩具，没有吃过父母给她的好吃的零食，也没穿过好看的衣服。她的衣服都是姐姐退下来的，不但大还旧，时常有破洞。哪怕这次她通过努力，考上了名牌大学，他爸也没有给她好脸色看。他爸重男轻女思想严重，认为女孩不会赚钱，只会花家里的钱。认为考上大学也没什么用，到时还不是要嫁给别人家？

小海听完以后，默默地走了。

过了两天，百里同学又来告诉小海，说那天是因为百里爸明确告诉百里，家里没钱，要上学，学费、生活费要百里自己想办法。那天，百里在家里默默流泪，她不知道到哪里能弄到这么多的钱，所以不想见小海。

一个星期后，小海找到了百里同学，递给她一个信封。说：这是六千元钱，你先帮我转交给百里。

小海知道百里的身世及没钱上学的事后，就暗下决心，一定要帮百里这个忙。而此时，他们才认识没多久，虽然一见如故，但还只能算是普通朋友。

小海当时刚上班，还没发过工资呢？如果发工资了，可能也就三四百元一个月。家里也都是她妈微薄收入支撑着，更谈不上有什么存款。况且，他们刚认识，他也不好跟她妈提。

于是，小海就厚着脸皮，向所有的同学朋友开口借钱，有的 百，有的四五百的， 竟然也让他借到了六千元。

这个时候，百里感动地无以言表，心里已是把自己当作小海的女朋友了。小海虽然多次想问百里，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，但这时反而不想问了。他想，这样不是趁人之危了吗？所以他们这时都还没确立男女朋友关系。

因为小海有一辆他舅舅送的破摩托车，有时还能偷偷地开一下厂里的车，所以在百里读书这五年，从他们县城到杭州的五个多小时的车程，都是小海接送的。小海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，他还会开五个小时的车，送给百里吃。

浙江山多，那时大多没有隧道，有很多的盘山路，路洼洼坑坑又很窄。五个多小时的路，不知有多危险。路上他们时常会看到一些出了事故的车辆。那时也没有禁止尾气排放，他们就在尘土飞杨中，在大车的浓烟尾气中疾驰。有时赶上下雨，就在雨中穿梭。

为了省钱也真的乐在其中，他们有几次都是一路游山玩水的去，又游山玩水地回来。这五年，他们也顺路几乎游遍了从县城到杭州的所有景点。听说新昌大佛寺美，那就去看看吧！国清寺再去看一次好不好？绍兴的鲁迅故居一定要去看一下，去喝一碗咸亨老酒，反正顺路。

后座的百里有时会疯狂的迎风呼喊，呼喊小海的名字，呼喊他们的理想。喊：小海，我要为你生个猴子。摩托车开得快，风太大，小海总怕背后的百里会被风吹走，所以反复回头喊：你再抱紧点，不要被风吹走了。

这条路他们不知走了多少次，所以常常一闭上眼，就会浮现出以前开摩托车去杭州的情景，那是多么难忘的情景，当年怎么会如此疯狂如此纯真可爱。

因为小海总请假，并且违反规定偷开客人的车，领导就不开心了。这样，小海干脆辞职自己开了家摩托车修理店。后来，汽车慢慢多起来了，又开始修汽车。

百里也一边上学一边打零工。她 学年过得非常艰苦，时常一天只吃两顿饭，一天的饭钱 不会超过十元。实在过不下去了，只能写信给以前高中的同学借一点。同学给他汇款，她到邮局取。那时宿舍管得也不严，她有一个小电饭锅，把家里带的土豆、红薯、南瓜偷偷煮一锅就能吃好几天。为了省钱，学校里所有需要出钱的活动、聚会她能推的一定不去参加。

到大二时，他打工的门道多了一点，经济状况开始有所缓解。在她读到大三时，小海自己开店了，也开始攒了一点钱，慢慢地，他们才把她的学费和其它借的钱都还完了。此时，他们关系也完全确定下来，也开始设想他们的将来。

小海妈也喜欢百里，说百里不但长得好看，性格也好，还什么活都会干。寒暑假百里只要有空就来夜摊帮忙，她洗碗洗菜收碗筷比小海妈还利索。

百里最喜欢吃小海妈的大排面了，有时小海妈会给她加个大螃蟹，真的是太美味了。所以歌中也写道：看着你不顾形象的吃相，讨论我们时大时小的私人理想。他们的理想是什么呢？他们小小的理想，就是等百里毕业后就结婚，安个小家，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。

转眼，五年的大学时光就结束了，百医院的一名医生。此时，百里爸爸的态度忽然来了个度大转弯。开始关心百里了，开始主动找百里说话了，原因是百里可以挣钱了。他反复盘问百里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，奖金是多少，有没有什么福利呀，要她都交出来。他爸也开始在亲戚朋友们面前夸耀百里，说自己没有白生百里。

但是，他也开始看不上小海。原来他也知道是小海在帮百里，所以对小海跟百里的交往也根本没有过问。现在他觉得自己女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，是个医生，了不起了，就看不起小海了。他想把女儿嫁给有钱人，简单的认为只要有钱了，他就可以安享晚年了。

本来小海和百里已经开始筹备结婚的事了，但在她爸的阻挠下，根本就结不了。他们要去办理结婚登记，她爸就不给户口本。她爸对小海说：如果想要我女儿，除非给我一百万。这怎么可能，他哪来一百万？百里对她爸说：从小到大，你在乎过我吗？你管过我吗？我现在想跟谁结婚，也不要你管。如果没有小海，我大学都读不了。我爱他，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他。

可他爸就像中了邪似的，根本就不讲理，常常到小海的店里闹事。医院找领导，让领导做做百里的思想工作。

有一天，百里爸又来到小海店门口，看小海正好开车要走，就硬拦住，一定要小海下来，要小海答应跟百里分手才行。小海不下来，继续开车。为了避开百里爸，一踩油门急转。不巧对面突然出现一辆小货车，正好撞上了。导致小海右脚骨折，身上多处受伤，对方也伤得不轻。这起事故是他负全责。一下，本来刚有点起色的家，就完全被这场事故给拖垮了。他们结婚的事也只能先搁下了。

后记：发生这件事后，通过新闻媒体报道，大家都知道了原委，在相关部门及他们的亲戚朋友的帮助下，他们度过了这一难关。不久小海也康复了， 他们也结婚了。现在，他们的小孩都上初中了，他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着。

要说明一下：我把这歌写成曲终人散，以悲剧收场，这是不契合这个故事的结局的。

百里十九

词曲：拿云梭

我们相遇在那个夏夜

害羞的我邀请害羞的你

你浅笑的眼和嫩滑的手

多年后依然印在我脑海里

回忆如久远的老电影

斑驳画面上演笨拙的戏

很抱歉同样慌乱的脚步

甩起你如梦般清香的长发

看着你不顾形象的吃相

讨论我们时大时小的私人理想

你抱紧我喊着我的名字

再抱紧点我怕风把太轻的你吹走

去杭州路不再尘土飞扬

五个年头转眼过都如那支慢三曲终人散

那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

可如今只在回忆里不停重播

多想还能与你打打闹闹

多想再与你有时兜风有时呆想

多想就这样与你相伴一生

却不想这小小的愿望会突变以悲剧收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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